——读马润身先生日记

马骏英

抗日战争爆发前的1936年，原长武县政协委员、现年98岁的马润身先生正在甘肃平凉中学求学。面对日寇的铁蹄践踏和肆无忌惮的侵略，作为热血青年的他义愤填膺，怒不可遏。面对蒋介石的消极抗战、积极反共，他从内心深处发出了正义的呐喊。一毕业即投笔从戎，进入黄埔军校第十六期学习杀敌本领，立志为抗击日寇甘洒热血，效命疆场。马润身先生当时的日记真实地记录了他的心路历程，反映了一个爱国青年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誓死报国的高尚情怀。读之，令人感叹，感动，感佩！

一九三六年

三月四日    星期三

我呆呆地站着，而这极合宜的教室似乎暗暗地对我说，并且含着笑很怜爱地对我说：不幸的青年，可爱的青年，你们是社会的主要人物，你们是奠定国家的中坚分子，国家的一切难关，都待你们战胜它。你们要有极充分的知识，以备将来需要。且莫畏怯这万恶的环境，鼓起精神和它奋斗，将来定然可以享受美满的幸福啊！

四月十六日   星期四

国家费大批的金钱，家庭拿无穷的血汗，培养我们，供给我们，这究竟为的什么？就是将我们造就成品格高尚、知识丰富、体魄健强的中坚国民，要我们复兴我们极危急的民族地位。我们现时怎能不用功呢！

五月二十四日   星期日

禽兽还能爱护同类，人类偏能与同类为敌。人类这种恶行，实在过于禽兽万倍！所谓“文明进化”者，是为人类谋安全，求幸福，现今已专在杀戮的能力上用心，反说是“文明进化”，岂不是有愧于禽兽！

六月六日   星期六

中国人为什么这样的昏头昏脑，不晓得亡国奴的帽子快要驾在我们黄帝后裔的头上了，我们不害怕吗？还这样的在国内杀来杀去，都是杀自己祖先的后嗣，打来打去，都是打的自己的同胞。假使我们能杀一两个大仇敌，才算我们的父母生了个我。

六月三十日   星期二

青年为国家民族托命之根，社会的中坚分子，是朝气蓬勃、冒险前进、有热血、有希望的。若从全人类方面讲，青年的地位最重要。从个人本身讲，青年这个时期是最宝贵的。

十一月十九日   星期四

近两月来，粮价飞涨。有人以为奸商居奇，操纵市价。今天我听某君说，本地粮价涨的原因，有x军强买于民，运往“剿匪”前方，从中渔利。我听了这些话，真要气破肚皮。试问，中外人的天赋都是相同的，为什么我国尽是自私自利专以盘剥人民为职责的军政长官呢！张口便说欧美好，闭口便言我国坏，试想这怎能不坏呢！

十二月二十四日   星期四

去年的所谓“共匪”，今日又快将走上救国的大道。去年的中央军说“共匪是毒蛇猛兽”，今日红军却是秋毫无犯。去今二年之相隔何远，而荣辱之名如此，是否居心致然耳！

一九三七年

八月二十七日    晴

今日倭寇压境，全国动员。平津失守，人民遭其残戮；京沪日有搏战，南口敌力加攻；南开大学被炸，津浦、平汉两线，又在极力下冲。吾人纪念先师之有功我辈，则当力抗灭我文化之敌人。

九月二日    阴

从日来广播观察，知我方业已失胜。但胜败乃战争之轨，若我将士毅志不泯，同愿一致，定能获胜于来日也。

九月三日    阴

国难当头，吾人应如何努力？依愚着想，最补于国者，确为后方工作，如宣传、训练，均为吾人努力之标的。

九月十二日    阴

人之于世，责任有轻重，职务无贵贱。上至国家元首，下迄普通农民，而判然不同者，即责任之别也。元首不尽其责，则为人民所不容；国民不尽其责，则为倾国之源。故吾人欲求人格之高尚，惟在各尽己职而已。

九月十七日    晴

明日为“九一八”国耻纪念日，各校均预定出乡宣传，并备化妆讲演，以启人民之爱国心。

今报大同沦陷，良乡之敌人兽行，宝山三十万人民之遭惨等情，真令人读之发指。

九月十九日   晴

本日为中秋节，余颇喜，然亦有悲。……而所悲者，则为无日不处于国耻之中，无时不有敌人杀我而毒我。吾人今日之所愿者，为来年之此时，更欢快于过去现在之今日，余当不愧而志此也。

十月三日     晴

本校宣传队，今日仍赴东关宣传，并往飞机场，为二区各县民夫讲演。闻者约千八百人。余过东关时，见农民踊跃听讲，不能不谓其有国家观念。

十月七日   阴

今日九时，平凉各界于商场开欢送抗日将士某师长及全体官兵大会。某师长来自青海，经皋兰及各县，节节热烈迎送。其将士均为回族，体高貌畏，苍颜红须，守土抗战，颇著功绩。当卢沟桥事变发生，师长即有电达中央：愿赴前线，与倭奴争生存。其国家观念，民族思想，实足钦佩。

十月十八日     晴

此次抗战，胜利终属于我。但是，要力出够、苦吃够才行。日本断无中途罢手之理。吾人不可过于重视日本内部的矛盾及经济脆弱，要知支持军事之实力为武力。日本国民不能牵制军阀，其经济又不致动摇。国际虽以道德高呼威吓，然日本军阀之十数年的大陆帝国迷梦，于此成败关头，绝对不轻易退却。能支持必尽力支持，能横暴定尽量横暴。国际形势虽利我，然须自己出相当的力。

十月十九日     晴

凡中国民众，都要有强烈的民族意识，都可使之担负救国责任。……此非有相当之宣传训练不可。

十月二十七日     阴

晨八时，本市各界欢送九十七师抗敌将士，会场颇为严肃。及至各将士出发时，全场含泪欲滴——知所送之千多将士，都是为国家民族之牺牲者，所送者恐即为来日历史中人，此在意料之中。

十一月二十三日     晴

在此国难最严重之日，学生应如何抗战？……政府征兵而否征学生其何故？——知学生有应做之后方工作。故吾辈要知自负之责任。

十二月十九日     晴

今日之倭寇，非至破坏吾之社会，而欲使我中华民族消灭绝迹。吾人为改进社会而学，而倭不存吾之社会；吾欲福人类，而倭不生吾人类；吾欲为吾父母之幸福而学，倭必贼吾父母；吾为己而学，倭何可留余。为今之计，无出求生于死为绝妙，余今与知友某君谈：余以吾人之天职，厥为参加抗战。……余以为杀倭之机，失之难逢，报祖之诚，怀何能失！若他日逐倭境外，复我神州，生则忠孝双全，死则立功不朽。即至亡国灭种，吾其非民族之英雄而何！今志之，期来春实践。

十二月二十九日     晴

前天杭州失陷，昨天济南被占，战事之危，已达沸点！

一九三八年

四月十八日   星期一   晴

保卫我之家室者，忠勇之士兵也。其恩等于再造，其慈远超观音。人敬无用之神，而不尊我牺牲之将士何也，陈腐思想害之也。

四月十九日   星期二   晴

各师长有愿乘星期日与本校宣传队下乡宣传，各宣传队员均备自行车，赴较远之村庄。此虽知者多，而行之者寡，余当效之。

五月三日   星期二   阴

我国是贫且弱的，但能替人类为正义怒吼，向列强反抗。这精神是我们的特长，应永远保持。

七月六日   星期三   晴

今天为余新生命之开始，当努力实行，为国家奋斗，为民族牺牲。

七月七日   星期四   晴

八时开“七七”抗战周年纪念会及“七九”革命军誓师北伐纪念会。十二时竖抗战阵亡将士千秋纪念碑于柳湖，余颇赞同。

七月八日   星期五   晴

省政府允许在西北训练团报考受训。……现在这里求学，决不可一刻放松。

十一月十九日   星期六   晴

本日是我生可以永久纪念的日子。也就是我在军事初级学校毕业的日子。时值非常，来宾踊跃！看见团长的勖词，亲聆朱长官（朱绍良，副团长）的赠言；军乐悠扬，歌声奋发，……喜怒哀乐，时艰任重！为余生来之至乐！然亦落泪数滴！

一九三九年

元月六日  星期五  阴

国土沦陷，是每个中华男儿的羞耻！战区同胞的痛苦，流亡同胞的惨状，我们应如何安慰同情。精诚团结，打倒日本军阀，还有什么畛域可分？！

二月十二日  星期日    晴

晨八时由铜梁南门出发，行军巴岳山，约十一时到达；山极陡，路狭异常，计近半年以来，以此次流汗为最多。下午四时返校，在途中并作数种演习（防空等），五时洗澡。因早午两餐不饱，故腹饥异常。自习时，日语教官讲日本人心目中之中国人及他所受之耻辱，增余奋发之精神不少。

四月一日  星期六    阴

生活舒适与否，要与吾大部同胞相比较。抗战第一，吾前方将士之生活，吾人当时刻铭诸肺腑。如此，则不至安而忘危。

下午六时于市中运动场看电影。于吾国盛衰与外族侵略之图观之，吾之信念益坚。量我中华民族，绝非其他民族所能征服或消灭。

四月七日  星期五    晴

某同学的家书封面，印有“大日本宪兵检查”等字样，同学多见而笑“大日本”数次，余甚愧愤！我们的书信要被敌人检查，我们的家乡成为盗贼的巢穴，这是何等可悲的事。

十一月二十八日   星期二  阴

中国人毕竟是爱中国——在北平伪会场中，敌代表呼“大日本万岁”，没有一个老百姓应声；继呼“中华民国万岁”，则声冲云霄，就这一点，吓得敌代表一身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