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寻迹海棠崖，觅踪王尔鉴

郭文光

　　余知“海棠崖”之名久矣。其始于阅览清光绪版《卢氏县志》艺文之《海棠崖记》，作者王尔鉴。后受命编纂《卢氏县古今人物》及《卢氏古县历史文化丛书》之六《卢氏历代闻人》、之七《卢氏历代文选》，始详考其行述，乃知其为清季中叶康乾之际卢氏名士、乡贤才子，雍正二年中进士，遂任山东邹县县令，调益都，再调滕县，“爱臻境内”，为上司所倚重，擢任济宁州知州、曹州府同知。后因故左迁四川巴县、营山县知县，后补授四川夔州府知府。其人博学多才，喜山水，好文章，善赋诗，著述有《云门舆吟》、《滕阳山水吟》、《友余文稿》、《巴蜀诗草》等；厘定“巴渝十二景”；倾十余年之心力，实地踏勘，征考文献，字斟句酌，孜孜以求，创修编纂《巴县志》，乾隆廿六年付梓，凡十七卷，翔实厚重，弥足珍贵。为官政声卓著，百姓拥戴；为文才气横溢，诗文流芳。惜其所著多已散佚。

癸巳冬腊月四日午后，冬阳温煦，应牛兄爱民与春萌社楚贵文女士之邀，相约文静、雪海如梦等文朋三五，骑车往东乡江渠探游海棠崖。去岁诗友数人曾探其所在，两番未果，三次始得。此番前往惟赖牛兄识途。驶二十里许至江渠村东，置车于路侧住户院外，路北有渡槽架于涧口，其上乃一幽谷，曰马蹄沟，牛兄指云海棠崖在其深处。

于是一行迤逦北上，斗折蛇行，跨沟涉溪，循乡人饮水工程之管道，沿砭跃坎，至两沟交汇处，当从左侧攀援上行，然路径为巉岩阻断，牛兄方悟当退行至数十米处，由西坡盘桓蛇径行至墚脊，再沿过坡曲径抵达深谷。遂前牵后拥，且滑且爬，至墚脊俯视，陡削无依，炫目惊心。此间各相援手，屡嘱小心，遂慢行至谷底，再披荆斩棘、钻罅腾涧、缘溪而上。当夕阳衔山，始抵海棠崖下。

此凤山之西壁焉。岩崖兀立，高十余丈许，凸凹诡怪，黢黑瘆人，正如王公所述“幽壑邃谷，叠嶂层峦”、“龙跃虎怒，骇状百出”、“水琇成石，孔窍玲珑如蜂窝状”、“晴光下烛，苔藓斑驳”。然其所摹画之“崖雨遥瞩如珠帘不捲，如雪霰缤纷”、“水自窍中出，霖霖若细雨，廉纤飞洒，历四时无间”之景观则未尝见。或干冬枯季所致焉，使“水草干绵，高下联缀，濡霞涵日，玉润珠圆”之美景不再乎？抑或岁远年湮气候生变所致焉，俾“崖雨下注，则绝涧舂石琮琮然有细雨声”之仙韵不闻乎？

崖下荆莽丛生，枯草塞壅，然有一土地神庙颇为精雅，其内神像肃然，砖雕高古秀丽，左侧山墙镶嵌有石碣，字迹隐然难辨。祠庙可谓此绝境中之殊观，诚然出人意表。崖之北侧有溪水悬瀑，跌落深潭，訇然有声。其上架有梯状木桥，可通上下，胆壮者或可一试，胆怯者望而生畏。其上有冰挂高矗，参差错落，莹润若玉雕，甚为壮观。余等欢呼雀跃，或独立于桥端，或齐聚于潭畔，摄影留念，以尽裕兴。

俄尔夕阳落山，谷中渐显阴翳，余等忽觉向晚，当急速返程。归途不敢再行原路，遂另辟蹊径，奚知愈行愈险，不可前驱。牛兄方知探路有误，便转右向上，高呼“直攻主峰”，于是前拉后推，大呼小叫，揪草攀藤，攀跋至峰巅，得一牧羊小径，相扶下行，又土燥石碎，难以驻足，迭滑顿踣，渐至半途之谷底。时星月在天，涧谷幽暗，溪光闪亮，路成灰痕。余等一行磕絆跳腾，出沟上路，于庄户院外各自寻得坐骑，冒黑亮灯，一路呼啸回城，于北街饮食区，牛兄破资鬻晚膳飧诸友，饕餮已毕，相与话别。

翌日再遇牛兄，曰：“今日亦晴暖，又无冗务，往北苏村拜谒王尔鉴故居，可乎？”余欣欣然曰“愿往！”遂邀乡党韩成章、陈慧芬，春萌社长王三叶妇夫、社员高慧丽及河洛文化学者王雅利等，摩托、轿车杂然相从，一路畅行。既至，车列路旁，徒步入村。初至村旁，询问道边二三乡氓“王尔鉴故居在何处”，竟茫然不知王尔鉴为何人，更不知其故居何在。余心叹惋，感慨乡民蒙昧愚陋若此！至于村中，见一硕大月日石柱础弃置路旁，问中青年数人俱不知所来。复见一长者，问其贵庚，曰七十有八；询其姓名，知其姓王名文治。咨其大柱础何来，乃告曰为村中“龙严寺”遗存。云此寺始建于唐朝，位居河南四大寺院之二，其后曾有八百恶僧于大路上强抢花轿，为害乡里，地方官兵无力弹压，后奏本朝廷，发重兵剿灭，八百恶僧悉被斩首，埋于寺东南角，其地称“和尚坟”；有一说为京城一达官之千金路经此地，被和尚劫持，后逃脱回京，动本圣上，始派官军剿灭恶僧，寺院被焚毁。而问及事件发生朝代，均不知其详；后有文人曾编撰一部戏，名曰《八大庙》，当地人鄙其秽及乡人，有伤风化，禁演之。传云寺中有地道通于后山，但讫未发现入口与出口。后该寺重建于明朝万历年间，再毁于解放初期。龙严寺之东侧建有关公庙。该庙原在村西，后于清嘉庆十四年拆建于龙严寺东侧。此处古迹仅存小三间之龙严寺大门，余皆荡然无存，今之明德学校校园即为寺庙原址；村中另一老者名徐营兵，今七十有二，自云其幼时寺庙建筑群仍均完整，至今状貌记忆清晰，且详画草图予余。据云，村校再东百米处，早年亦有庙院，后亦被毁，问其何庙，俱不能答。

余等经村民导引，觅得王尔鉴故居，共三处院落。正宅大门楼尚且完整，木雕砖雕，兽脊瓦铛，拴马石，古朴典雅，然两侧门房均被拆建新房。二进院落中之过厅已被拆除新建；正房残破，厦房无存。北侧为王休憩之庭院，上房主体尚在，北侧稍间塌架下卧；两厦房尚且齐全，门楼尚存，然两侧院墙均已倾圮，形销骨立，颇显凄凉。再北侧之庭院，传云王尔鉴之生身处，除一破落之厦房外，上房、两厦及门楼皆被拆毁，砖木瓦砾、柱础条石弃置一地；所幸在此院中见到仰面放置之《王氏世系碑》，所述世系甚详，惜此等珍贵之文物，其族人不知保护珍藏，置于野地，任由风雪剥蚀，真可谓斯文扫地！虽如此，从其残存遗迹看，亦能见出昔日家族鼎盛之辉煌。

步出王尔鉴故居，心中不免沉郁。窃思王公若泉下有知，未知该作何感想？后世子孙不文，足令其扼腕痛惜；历代地方当局无视文明传承，更当令其顿足喟然，仰天浩叹：文脉式微，何至于斯！